最后的作品
夏末秋初的夜，逃不过的凄凉，明月高挂，寒风习习。林有梦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，窗外的老梧桐树也似乎像沧桑了几个世纪，树影映在窗户上，像一个魔鬼攀附在窗边，想要吞噬掉一些人性的东西来滋养自己。屋内静的出奇，冰冷、悔恨、绝望交织缠绕，他们都逃不出心中的地狱，任凭良心的自我撕扯，以期用疼痛来麻痹自己，可是谁能来给出一个正确的解释……
林有梦是高一的一名学生，酷爱漫画，也画得一手好画。书上本子上，都是她随手勾勒描绘的“大作”。漫画人物的神态啊，动作啊，看在眼里，仿佛就浮现在眼前。除了画动漫人物，身边的人啊，物啊都可以成为她的素材。看到讲台上老师讲课的搞笑瞬间、发火时怒气冲天的样子，她就手痒痒要想要大作一番；做数学题没思路，她就在草稿纸上先画上一会儿；背书背累了，书上的边边角角就成了她发掘的新大陆，她很喜欢看动漫，想有自己的工作室做属于自己的动漫。同学们都很羡慕她的能力和水平，也夸赞啊她的作品，甚至还索要一个自画像。看起来不务正业，但是大家觉得好像也从来没影响过她前三名的成绩，同学们也都觉得没什么，而且觉得这种方式更有利于大脑的工作与学习。
但是在老师的世界里看起来这就是荒谬至极，儿戏学业，高中的时间多么宝贵，考试的时候画画，耽误时间；上课画画、背书画画就是分散精力。简直就是没有个高中学生该有的样子，吊郎当不专注学业。可是高中生该有个什么样子呢，高一的她还没有完全学会。但是在这所市里年年拿第一的学校里，你总是会学会的，因为老师教学生的年头比你上的学都多，驯服一个学生，这就是教育工作份内的事。当然有一些在驯兽界里的道理，在教育界也是可以行得通的。如果野兽经你的训练以后还是野性十足，特级驯兽师的名誉受损不说，也影响各个奖项的评定和工资等级啊。所以对于这种拔尖的学生，培养起来更容易成就一些，每多一个优生名额就是一份保险啊。在这所高中里，标榜着年年文科第一，最好的文科学校，其实却是一个重理**的学校，每个文科班基本上就是两个优生，所以考到三个优生就是超出50%的优生率啊，不考全市第一“天理难容”啊。但是其余的优生们要不是害怕学校文科教学太弱，就是被老师劝到了理科。
一年时间，九门功课的重荷如山，15分钟的吃饭时间，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，校园里的路程只能奔跑，各个路口主任的围追堵截。一个月放假一晚，经常课间不下课，一天十六节课，没有自由自习时间……大概是林有梦所在的学校没有放养一说，圈养有又不足以形容，驯养才够贴切吧。
林有梦的日子当然不能那么舒坦啦，被老师三天一大谈，两天一小谈。什么“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啊”“画画能当饭吃啊”“画画好高考给你加两分吗，纯属不务正业，瞎耽误宝贵的青春”……高一的林有梦毕竟还单纯，但是老师三番五次的警告，主任课堂巡视的批评，父母多次被约谈，生活与学习的压力毫不留情的甩在她的身上。她就像是原本活泼的弹簧，在生命里跳跃着自己的节拍，高中一年的历练，重压之下必有变形，但是积蓄的力量也是令人生畏的，因为不知道这股力量会走向哪条未知的路。
父母的苦口婆心，老师的谆谆教导，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，只顾学习，天天埋在书堆里，变成了除了自己以外人人眼里的好学生。为了不辜负外在的期望，先负了自己的心。高一期末，文科成绩一路看好，但是理科成绩却有一落千丈之势。马上也面临着高二分文理科了，她自己想选文科，因为她爱艺术，也爱文字，对于公式和数字，她都觉得枯燥而备受折磨。对此，文科老师也是纷纷支持，毕竟这也是个好苗子。理科老师也不太敢劝，因为看不出这苗子以后能不能在理科成才，关键是理科能不能进优生名额很成问题。这对于林有梦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了，尽管父母还是对此有些忧心忡忡的，但是看看自己女儿的理科成绩又实在不敢冒险。所以林有梦感觉像做梦一样，通向文科的路竟然这样顺畅，似乎不符合她一贯遭受的待遇。
这一年高一的他们经历了真正的高中生活，但是得算上暑假才足以完整吧。暑假放了七天，马上就投入了学校的假期学习中，每人1200一个假期，说是自愿报名参加，但几乎一个不落，家长的心这个时候总是格外柔软，为了孩子的未来，不能在乎这点钱，可不能在暑假落在别人后面。这个学习当然都是偷偷进行的，以往的经验就是教育局检查，查到了或者受到检举，学校就会放上两天假，避避风头再重新组织上课。这个时候好学生们也会喜欢调皮捣蛋的学生，因为举报多是他们上累了课干出来的好事。借此机会她们也都可以歇一歇了，但是要让好学生们自己举报学校，那可不行，因为他们可是好学生，不能为了不学习而干这样的“坏事”，这一定受到报应的。而享受了他人举报带来的“后果”，他们便觉得：这可不是我干的，理所当然的享受起假期，不受一点内心的谴责舒心得很。
熬过了暑假学习，新的学期就要开始了。分完班后，林有梦顺利进入文科班的欣喜早已烟消云散，随之而来的便是愁云惨淡。
上了高中，林有梦这一级的学生就耳闻一位老师，孙光。老师出名当然不是因为造诣和教学水平有多高，而是以严酷体罚而出名。同学们光听听老师的那些惩罚手段和标准，也不由得一颤，出于宣泄，私下也都偷偷喊他小光子。所谓天高皇帝远，老师不能体罚学生这条标准在这偏远的小村镇里，又能怎样呢，任凭你敲打，所有的申诉也都将随着回声淹没在原点。
很不幸，她被分到了孙光老师的班里。分完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家长会，林有梦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和母亲倾诉着，我不想这个老师教我，我害怕，我接受不了，我要坚持不住了，本来就压力大还要有这样一个变态的班主任，妈，你找找老师帮我换个班吧，我不想……。林有梦也很清楚不容易改变现实，本可能也就是想从母亲那得到一点安慰，来缓解自己的情绪。母亲却说：碰上这样的老师，你要知足，严师出高徒，严一点怕什么，你只管好好学习就没事了，把担心老师的精力放在学习上，老师怎么样管教学生不要紧，关键能把你成绩提上去的就是好老师。家长会上，孙老师炫耀了一番自己的优秀教学成绩后，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手里拿着标志性的棍子，通知家长，我管学生，不好就是打，你们家长惯孩子我不管，这就是我的教育方式，要是有家长不愿意我这样管你们的孩子，就提出来，我就不管你们家的孩子了，我打你们可别心疼，咱都是为了孩子。沉寂了片刻，讲台下的家长，有的皱了皱眉咬了咬牙，有的点点头但默不作声。“老师你尽管打，就是嘛，咱都是为了孩子这三年拼上去对吧！”“哈哈，是啊，放心，打归打，绝对不给打坏了”孙老师满意的回复着家长也顿觉大功告成可以结束会议了。
“这样的老师严厉归严厉，咱也放心，出成绩，孩子这样能学好……”家长边离开教室边相互讨论着自家孩子和老师的好。而林有梦对于妈妈和其他家长的反映十分失望，我们首先是个人，其次才能从事各种学习与生产活动不是吗？
但这就是一个需要“靠知识改变命运”的小村镇，这样的结果和反映其实都是常态，只是林有梦第一次经历而已，习以为常便就不觉得有悖常理了，这就是一方水土应该养育出来的人啊。
再多的挣扎都是无谓的，忐忑不安中迎来了第一节课，课堂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节律加快了两倍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，紧张的一手心汗。“今天把这篇古文原文、翻译及注释都背下来，明天抽查默写，错一个一棍”。下课铃声已经响了五分多钟了，作为第一节课结束语的就是这铺天盖地的作业任务。同学们只顾应着，嗯好。不敢在言语和神态上出卖自己一丝真心。好在课是上一节少一节，总算是熬过来两节课。课后趁老师不在，那些抱怨的小情绪就探头探脑的开始躁动。“这么多作业，怎么完成的了啊，想让我们通宵不睡吗，我们不是人是机器吗？”“还有没有人性，一点都不体谅我们高中生，本来压力就大，任务就多。”“压榨我们时间，学校也是老师也是，榨干了他们就高兴了，烦死了，天天就知道跟那个魔鬼学校横水相比，还让不让人活了。”林有梦静静听着，不想说一句话，背书吧，哪有时间抱怨，心里却觉得一年都这样的话，自己是真的坚持不下来了。晚上宿舍每个人都在被窝里挑灯夜战，酷热的夏天，还要用棉被裹住自己，重要的是不能漏出一丝光，要是被教导主任学生会扣了分，估计放在班主任那，至少也是五棍起底。大家都只好在被窝里自己背自己的，汗流浃背，喘不过气来了，再关上灯，露出脑袋像重获新生一般，贪婪的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，每一次吸气恨不得把整屋子的氧气都塞进肺里，以供再次进入被窝的“热战”之需。林有梦自小就是好好学生，就算是碰到这样的老师，也想要好好表现，留给好印象，以她的经验，老师总是对好学生能多一些宽容和偏私。不想挨打就好好学习，严师出高徒吧，挨打算什么，成绩能提高就行，她自己也这样安慰着自己，何况其它的安慰是不大好想了。想着想着，她有点累撑了，就抖了抖被子，稍微活动一下身体。她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半了，自己才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务，然后又投入了无休止得重复背书。秒针机械的转过一圈又一圈，她的脑子也机械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，基本上完成了，她看了看手表，已经两点半了，还可以睡三个小时。她关了灯，探出了脑袋，深吸一口气，但头脑依然不能清醒了，她疲倦的瘫在床上，脖子抬得时间太长，已经僵硬的酸疼，她撑着眼皮看了看四周，舍友基本都睡了。自己也好困啊，可是没有再复习一遍总是觉的不放心，何况老师这么严厉，第一次作业，她心里不踏实。还是再大概过一遍吧，哪怕是个心理安慰也好。反正这么多年的学习中，心理安慰也是一剂麻药，药劲过去了，痛还在那里，可是那有什么关心呢，没有人关心你的心理健康好不好，大家只关心你成绩好不好。在这里成绩好就是一切，成绩不好，一切免谈，什么心理有病，那就是脑子有病。这么残酷的话当然不是林有梦这样天真的小脑袋能想出来的，那是开学典礼上，教导主任大会上豪言壮语中的一段节选罢了。“背吧背吧，世上无难事，只要肯登攀。”林有梦暗暗鼓励自己。每次学到快晕掉的时候，就想几句名言来激励一下自己。就像垂死的病人在医用电击器的作用下总是会有所反应，有时哪怕只是视觉上的生命迹象，也还是要搞一搞的。
凌晨三点二十一分了，林有梦终于入睡了，整个人像瘫在床上，脸紧紧贴在书上，没来的及好好调整一下睡姿。睡梦里的她，呼吸均匀而轻柔，透漏着梦乡里短暂的幸福与舒适。 宿舍里一片宁静，待青春的光阴悄悄窥视，发出难解的叹息。 第二天早上，宿舍开始一阵骚动，林有梦闭着眼睛坐起来，感觉恍恍惚惚的，可是身体还是被赶着快速行动起来。洗刷、吃饭、奔跑、不迟到，林有梦本应是熟络的完成着这一套程序，今天她没有吃饭省下一点点时间想要再复习一会儿。第四节课是语文，每个人在心里就像悬着一颗定时炸弹，计数着时间，第一次谁又知道这炸弹威力有多大，没有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，靠想象力来填补，不免自己吓到自己。前三节课，林有梦一直晕晕乎乎，不知所云。脑子里全是昨晚背的知识点，像黑白电影一样一帧帧翻过，却似乎连不起剧情。疲倦已经让她打不起精神了，脑子时不时断片，惊醒昏睡惊醒又昏睡……
铃声响了又落，熬到了第四节课，课前林有梦赶紧跑到卫生间方便了一下，担心下一节课自己别出乱子，随后又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，清醒自己，努力地反复瞪圆了眼睛，以强撑起精神头。
林有梦回到教室，刚一进门走了两步，霎时间，教室里便鸦雀无声，林有梦一头雾水。“快走，磨蹭什么！”身后传来一声训斥，原来班主任就在她身后。林有梦不由得心一紧，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，然后赶紧捂住嘴巴，胆怯怯的溜回座位上。
“今天默写，都准备好了吗？”孙老师问道。教室里依然一片死寂，静的只听得见每个人的心乱跳成一片。“都哑巴了吗？拿出十六开单页纸，合上书，开始默写原文！都给我合上，快点的！”教室里小小一阵骚乱，大家赶紧合上书，小心翼翼不敢马虎，似有军令如山之架势。老师走上讲台两只眼睛像全方位摄像头，环顾着每个角落每一个人。就这谁又能作弊吗？
大家紧张的低着头，会不会的都低着头。背得好的同学奋笔疾书，断片的同学也拿着笔奋笔疾书状的空画着，以逃避讲台上苛刻的目光。林有梦也紧张的默写着，却突然卡在了结尾，好像所有的记忆细胞都集体罢了工以抗议昨夜的加班加点。“后面起来一个同学，收起来！都给我停笔，没写完的就是背的不熟，麻利点的给我收起来。”老师好似严厉的下达了一道圣旨，又是一阵的骚动，继而雅雀无声，每个人的心里顾不上全对与否了，都计算着所有的错误大约能折换成几棍棒。老师在讲台上皱着眉，挤着眼，手中的笔狠狠的画着叉叉叉，纸张划碎的声音似剑般扎入每个充满恐惧的小心脏里。林有梦却十分坦然，打就打吧，打死了也好，不是吗？这样的日子才是个开头，家常便饭的事难道不是要说服自己去适应的吗，高一一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，连喜欢的画画都放弃了，挨个打又能怎样，倒是不至于疼到心上。
“赵赛达、林晓辉、孙东升……”“于婷婷、李宁韩、……”……一批批同学被叫上去一顿批，一顿打。没有谁发出一声嚎叫，但是当他们转过身走回座位的时候，林有梦就看着他们狰狞而痛苦的表情。她知道她也逃不掉的，“林有梦上来！”老师喊道。“你可是个优生啊，竟然没全对，自己嫌不嫌丢人的慌，看你这个样就是欠收拾，听你高一的老师说你不务正业爱画画，一个高中生干出这样的事就是脑子有病，等着，我就会修理你这样的，在我手里，没有学不好一说，伸手！”一只白嫩的小手从裤子缝缓缓的抬起来，五指微蜷。“伸直了手，少磨蹭。”林有梦又轻轻平展了手掌。老师高举起棍子，划过的空气瑟瑟地发出了“嗖嗖的”颤抖声，然后重重落在她的手上，瞬间手上红白相间的对比，看着就让人一直疼到骨头缝里，林有梦疼的也差点叫出来，左手迅速肿了半个厚度，收缩一下手指都有一股阻力，手掌都很难握紧了。林有梦眼泪在眼里打着转，心里五味交织。不是心疼自己的伤，而是心疼自己走的路离梦想越来越远……“啪”又是一棍，“啪啪”“啪啪”……听着梦想被打碎的声音，她也不知道连着打了几棍，反正已经疼的麻木了，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了，也想不了了。
“滚回去，再有下一次试试。”老师怒斥道。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，极度疲乏，早饭也没来得及吃，身体很虚，她喘着粗重的呼吸，再加上极其低落消极的情绪，不知怎么了她恍恍惚惚的走向了门口。老师低着头继续批改，完全没顾上去看她。同学们在下面低着头改错误要不就是在复习，也没人敢抬头看，夏强良却出于优生受惩罚是什么样子的好奇心偷偷抬头瞄着林有梦，看着她走出教室，纳闷得很却也不敢出声。林有梦就这样走出了教室门口，倚着走廊里那已经摇晃了很久依旧没有报修的栏杆，她仰望着蓝天，曾经熟悉而现在又那么陌生的蓝天，是啊，差点都忘了天是那么的蓝。悄然间滑落了两行泪，她觉得心头重压的包袱让她喘不过气，她张开双臂，闭上眼睛，想要深深的呼吸上两口自由的空气，倚着的栏杆摇晃了一下，她似乎沉浸在另一个自我的世界里并没有察觉。“咔！”刺耳的声音穿透了教室里凝固一般的空气，传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，所有人都猛地一惊，然后齐刷刷的看向走廊，已经缺失了一截护栏。此时的林有梦已经随着护栏一起落下，张开的双臂像一双沉重的翅膀，忘记了飞翔，眼睛依然闭合着，可是在脑海里却似乎播放着自己的未来，梦寐以求的工作室里有她最喜欢的漫画家宫崎骏，他们合力一起创作。后来她创办了自己的漫画展，完成了第一部动漫剧拍摄，获得普利策奖站在讲台上发自内心的放肆的笑着……可是她再也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，血泊里，她依然定格着幸福的微笑，任血液流淌出现实造就的艺术作品，血淋淋，但是愿它触动一颗颗功利僵化的心。
“生活委员下午去报修吧，护栏自己掉了真是不耐用，本来还以为能凑合着再用几个月。”老师不满的吩咐道，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“老师，林有梦好像出去了……”夏良强怯懦的提醒到，老师手中的笔应声落在地上，发出的声音碎了早该打破的寂静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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